2018年3月31日,住在吉隆坡的家人都回到了关丹扫墓。每一次到父亲的墓前,都会仔细地看看墓碑上刻上的文字;也唯有在这些文字面前,生与死的问题是那么真实地催逼着我的思绪。人的一生是脆弱的,是短暂的,就好像秋天的一瓣落红,消逝于刹那之中。可哲学家们不都说,唯有受死亡驱迫的有限生命,才更显出生命的美好吗?也许转眼即逝的无常生命很可怕,但真正可怕的是,我们活了一辈子,却无处寻得其中的意义与美好。生命的短暂虽然可怕,但更可怕的是我们无法在这刹那的瞬间捕抓住其中的永恒。面对着亲人的墓碑,心里总会不断地问自己:我的一生是否过的无悔?我的一生是否有什么是能够让我觉得不枉此生的?或许,我的一生所需要的并不多;只需要那么一个东西,而正是这东西让短暂的生命变得精彩。蒲宁在其小说《寒秋》的这段话,正好述说着我的内心感受:
我总是问自己:我一生中究竟有过什么东西吗?我回答自己:有过的,只有过一件东西,就是那个寒冷的夜晚。世上到底有过他这么个人吗?有过的。这就是我一生中所拥有的全部东西,其余的都不过是一场多余的梦。(《新路》,页402)
生命的长短并不是重点。人可以活上百岁,却如活死人般失去自我;也可以如耶稣般只活到33岁,却为世界带来爱的革命。历史的时间进程,并无法真正体现一人内心所体验的时间。生命的刹那或永恒,并不取决于一人的年岁,而是在于内心所深切体验过的时间。内心的时间,堆砌着我们的记忆,也建构着我们的主体性与价值。唯有如此的内心时间,才能够把我们一生的刹那升华至永恒。
可是,在这资本主义当道的世代里,名利的追逐成为了我们的生命目标,物质的享受成了我们的优先考虑,以致于它腐蚀了我们的灵性,使我们麻木于每日的忙碌之中,迷失自我,不再更深一层地问自己生命的意义何在。在忙与盲之中,我们丢失了内心的时间,丢失了曾经感动我们的记忆,丢失了当初推动着我们活出生命价值的记忆。因此,若要从麻木的生活中摆脱出来,其前提唯有是建立在对自身记忆的反思。如此的反思,并不是在历史进程的层面上,而是重新审视我们内心所体验过的时间与回忆,从中寻回我们的价值与主体性。记忆,作为内心的绵延时间,并不是指着历史的因果序列,而是过去的各阶段相互渗透与交融,形成一个形构着自我的整体记忆。记忆,即是我们的生命之流,它不单包含着过去,同时也预设着未来。对记忆的反思,即是对自我的重新反思,重新寻回我们一生中的“那一样东西”,那样使我们的短暂生命重新连接于永恒性之中的东西。柏格森曾说:“生命之流就是实在,精神是生命之流向上的冲力,而物质是生命之流向下的沉降和凝固。”对柏格森而言,记忆是精神与物质生命的实在,也唯有在记忆中,我们才能够在其精神层面里寻获生命的永恒性。这不是一种概念上的永恒性,而是一种生命的永恒性,一种生气勃勃的永恒性。
“我一生有过什么东西吗?” 若我是蒲宁小说里的那位主角,或许我会如此回答自己:有过的,只有过一件东西,就是那个记忆的精神根源。这就是我一生中所拥有过的全部东西,其余的都不过是一场多余的梦。
刹那的生命,唯有在记忆中寻获其精神面向,才可能变为永恒。